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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魚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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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靈玄的指尖停留在她頰側的一瞬間,眼神那樣覆雜,是熾熱的,同時又是冰冷而空洞的;仿佛她是他最親近的人,又仿佛他根本就不認識她。

兩種截然矛盾的情緒。

他問候,“數年不見,弦妹妹的字可有長進了麽?”

溫初弦磕絆地答,“好,好些了。”

聲音小小,像是見不得光。

謝靈玄和煦說,“有空我再教教妹妹。”

溫初弦仰起頭來面對他,盯見他瞳孔中倒映的自己,臉上紅雲氤氳。

他果然還是記得她的。

她有些欣慰。

溫初弦囫圇吞棗地道了一句好,舌頭打結,說不出更討人喜歡的話來。

她著實太過慌亂,以至於忽略了“下次”“有空”之類的話多半只是客套話。

謝靈玄朝她點了下頭,轉身離去。

溫初弦摸著自己的臉,癢癢的,還殘留著他的體溫。

像綠萼梅的花瓣掉在嘴裏,暈開一片甜。

她怔怔,上前踏一步,只想攔住他。可轉念一想,自己又以何名義攔住他呢?幫她折梅枝,本就是舉手之勞罷了。

溫初弦望向他離去的背影,不曾想此趟來謝府還有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,自己已經占了很大的便宜了。

她泛出一個滿足的笑,捂著臉頰,捧梅枝一路飛奔回去。

·

謝氏門庭園林精致,雖然地處鬧市之中,宅邸中一草一木卻皆藏有隱士風骨與儒者情懷。

入了垂花門,靠近抄手廊附近的依次是長公主和謝二公子的住所。

再往裏走,幾間屋舍隱沒在不起眼的墨竹林之間,格外清幽,是大公子謝靈玄的水雲居。

晚上,雲渺用晨間收集好的梅花露水,在茶寮中為謝靈玄泡茶。

她從小就伴在謝靈玄身邊,謝靈玄的衣食偏好早已刻進她骨子裏,每日她對於茶的濃淡、火候都能掌握得恰到好處。

雲渺生得膚白貌美,自從三年前做了謝靈玄的通房後,一直最得寵愛。

眼下謝靈玄已二十有三,最多再等個一兩年,他就會娶親,扶她為妾室。到那時她就能脫了賤籍,熬出頭了。

在茶寮等了許久,不見謝靈玄回來。

雲渺走出茶寮,小丫頭們都知道她是通房娘子,客客套套地叫一句姐姐。

“大公子呢?”

小丫頭們茫然不知,黛青沒好氣地說道,“公子這會兒正在宴廳陪溫家的夫人和小姐們飲宴,你就消停些罷。”

黛青也是水雲居的大丫鬟,兩人同為通房,謝靈玄卻時時愛去雲渺那兒安置,黛青因此對雲渺沒什麽好臉色。

雲渺駁道,“公子每晚都喝我泡的茶,我怕茶冷了,問一句公子在哪兒怎麽了?”

黛青冷嗤,“真是臉皮厚。公子正經的未婚娘子正在府中,誰要喝你泡的茶?你也不想想,自從公子落水後,可去過你那兒一次?怕早把你忘了。”

雲渺不理會,只當這些話是拈酸。

說起謝靈玄因落水而失憶這事,她是不信的。

今早她還見到公子和溫家的姑娘說話,那音容笑貌,分明什麽都記得。她日日夜夜都伺候公子,又怎會輕易被遺忘。

直又等了好半晌,才等到謝靈玄歸來。夜已全然濃了,一兩顆繁星點綴漆空。

雲渺備好了濯足水,殷勤地伺候他洗腳,又擅作主張,將泡好的熱茶加濃了幾分——稍微釅一點的茶可以醒酒。

搖曳的燭光下,謝靈玄半瞇著雙眼,單手支頤。

雲渺聞見他身上細微的旃檀氣息,偷瞥那英俊的面龐,一陣心馳神迷。

做奴婢的伺候誰不是伺候,何況是這麽豐標不凡的大公子。跟著大公子,可比跟那日日尋花問柳的謝二哥兒好多了。

她故意放緩了手下動作,半燙不燙的水撩在他的腳背上,一下一下的,裹著細碎的梔子花瓣,配合自己的蘭花指,揉到了人骨子裏。

謝靈玄終於睜開眼睛,懶懶地說,“水熱了。”

“對不住公子,是奴婢的過錯。”

雲渺盈盈眼波單純地流露,柔荑似的雙手搭著一塊雪白的巾帕。

她帶有幾分刻意的討好,“奴婢是看公子醉了,才想為公子按一按解乏的。”

謝靈玄垂下眼簾來看她,眼神流淌得很慢,有種令人說不出的陌生。

他指骨擡起了她的下巴,動作甚是親昵,溫度卻是冰的。

“想做什麽?”

雲渺怔怔地仰臉,怦然心動。

“奴婢聽說公子在淮河出了事,不知哭了多少個日夜,憂得心也碎了。如今公子回來,卻一連幾日都不來奴婢這兒,怕是早忘了奴婢了。”

這般梨花帶雨,從前謝靈玄每每都會柔聲哄一哄的。然他此時卻無動於衷,靜靜看著她哭,甚至流露了一些厭惡。

雲渺立即止住淚水,破涕為笑,“……所幸天神保佑,公子終於平安回來了。奴婢別無所求,只盼能和從前一樣服侍公子。”

謝靈玄沒接話茬兒。

兩人相對,一個坐一個站,夜色幽靜,再無旁人,空氣中似有一絲旖旎的味道。

雲渺嘗試著上前去,用從前他慣來喜歡的撒嬌手段,蹭了下他的衣袖。

“公子。讓奴婢今晚伺候您好不好?奴婢給您好好醒一醒酒。”

謝靈玄幽幽一笑,那神色說不上溫柔,卻也不是十分抗拒。

月色傾灑下,那張臉甚是漂亮。

雲渺暗暗覺得,公子不可能完全失憶,他總歸還是記得自己的。

見他不語,雲渺十根靈巧的手指試探去解他的衣扣。只要他留她過夜,她就有本事讓他上癮。

況且,她也不是第一次服侍他了。即便他失憶了,從前他們同床共枕的感覺也是無法磨滅的。

盤扣解開了兩顆,雲渺已半臥在謝靈玄懷中。

她的朱唇朝他無限靠近,如水面的蜻蜓點漣漪。

謝靈玄長眸一瞇,擰了下她臂間的軟肉。

雲渺頓時吃痛,眼角溢出來淚珠,一滴砸在了謝靈玄手背上。

謝靈玄似有厭惡,“下去。”

連瞧一只搖尾討好的貓狗也不如。

雲渺楞了。

公子變了,變得難以捉摸,變得陰晴不定,和她有了距離。

只是因為落一次水、一場小小的風寒罷了。

她緊咬牙齒,傷心中夾雜著羞恥,“奴婢做錯了什麽,公子要這樣趕奴婢?請公子明言。”

謝靈玄嗤一聲,起身往書室。

說到底,主子是主子,下人是下人,主子何曾需要向下人解釋。

黛青守在外面,見公子忽然離去,猜到雲渺惹了公子不悅。

進得房內,果見雲渺失魂落魄地癱在地上。

黛青諷道,“上次你偷偷調換避子湯,意圖懷上公子的孩子,公子早就惱煩你了。今日還巴巴地蹭上來,真是不知羞。”

雲渺憤然,“你住口,公子,公子一定只是暫時失憶了。”

公子從前可是最疼愛她的。

黛青不屑,“自欺欺人。”

她才不會像雲渺一樣蠢,在公子傷勢剛痊時就在他面前晃來晃去,惹人討厭。

她要等著新夫人進門,再將通房的身份拋出來,名正言順地求新夫人賜個名分。

左右溫家的三位姑娘都非是善妒刁鉆之婦,無論哪一個嫁過來都不愁不答應。

謝家偌大的家業,當家的主君又豈能沒有一兩個妾室開枝散葉。

·

溫氏母女此行來謝家,是來商討兩家的婚事的。謝邸和溫邸相距說近不近說遠不遠,馬車還是要走上幾個時辰的。

長公主便留下溫氏母女住幾天,殷勤款待,主要還是想和沅姐兒多接觸接觸。

長公主是打心眼兒裏喜歡沅姐兒這孩子,知書達理,又會管家,處事沈穩圓通,是一家主母的風範。

她的玄兒在陛下-面前辦事,必得找像溫芷沅這樣的賢內助,夫妻攜手並進,才能青雲直上。

長公主每每只單獨叫何氏和溫芷沅過去說話,溫初弦和溫芷沁都是陪襯,整日窩在閨閣,閑極無聊。

溫芷沁雖得了上好的綠萼梅,插在發間,卻也無人賞。

午後,謝家的小姐蕙兒帶著侍女過來,說是要去靜濟寺邊上的池塘去網魚。

謝蕙兒也是長公主所出的嫡女,想是長公主怕冷落了溫家剩餘兩女,才特意叫謝蕙兒過來相伴玩耍。

溫芷沁被悶壞了,自然歡歡喜喜地應承。她和溫初弦都打扮了一番,頭簪紅艷艷的牡丹,才出去玩。

三個年輕少女來到靜濟寺西山的水塘邊,那裏面有五顏六色的大小金魚。水波粼粼,趣味橫生。

許多信男善女都相信這水中的魚兒有靈性,可以給人帶來好運。

謝蕙兒和溫芷沁都是嫡女,自然更親近些,忙著戲水,魚網子都丟到一邊去了。

溫初弦見她們鬧得正歡,便自顧自地蹲在水邊網魚。

那些魚兒甚是狡猾,在網隙間滑動跳躍,她費了半天力氣才網到一條。

只是她離水塘一近,好巧不巧,剛好被嬉戲的謝蕙兒猛撞,登時就跌進了水中,撲棱了兩下,肺裏灌了好幾口臟水。

謝蕙兒趕過來,笑嘻嘻地道歉,“對不起啊,把你撞下去了。”

和溫芷沁兩人捂嘴笑個不停。

溫初弦狼狽地爬上岸來,劇烈地咳嗽兩聲,鼻子裏全是酸楚的臟水。

雖說是春日,渾身的衣衫被浸透了,還是很冷很冷的。

她哆哆嗦嗦地捂住濕冷的衣衫,知謝蕙兒是蓄意把自己撞下去的,心中甚惱。

謝蕙兒和溫芷沅大大咧咧,一副就是我推的又怎麽樣,嬉笑著走開了。

臨走時,漁夫將溫初弦抓到的那條小魚兒裝在水囊裏,贈與溫初弦。

“希望姑娘可以善待它。”

溫初弦猶豫了一下,問,“聽說這片池塘的魚兒都有靈性,可以佑得人前途順遂,健康無病,是真的麽?”

漁夫點頭,“很靈驗的,老一輩人都這麽說。”

溫初弦道了句謝。

暖而不曬的陽光照在濕漉漉的發絲上,她擦了擦眉眼,想起心間的那人,唇角漾出一點笑。

玄哥哥近來多病受寒,或許一條吉祥的魚兒,可以為他祛病消災,佑他平安無虞。

作者有話說:

明天還是晚上六點更新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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